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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5章衍西與鄄北日月與星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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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5章 衍西與鄄北 日月與星辰

深紅的旌旗,在風中肆意舒展,露出蒼勁而深沈的墨字。

——穆。

能掛這面旗的,只有一個人。

穆連城。

蘇戚眨了眨眼睛,濕熱的液體從眉骨滾落下來,浸入血色視野。不知是誰率先嘶喊出聲,腔調因激動而詭異扭曲。

“是衍西軍!”

“衍西軍到了——”

與敵人纏鬥的穆念青咬緊牙關,將利刃捅入對方腹腔,然後朝遠處望去。

那該是何等景象啊。

浩浩蕩蕩的軍隊,騎馬持槍,如洪水傾瀉而來。士兵皆著暗銀鎧甲,這銀色在日光照映下,連成一片起伏洶湧的海。

轟鳴聲越發臨近,整個大地都陷入了強烈的震顫中。

蘇戚恍惚產生某種錯覺。她將與其他所有的活物,淹沒在這冰冷肅殺的銀海裏,屍骨無存。

匈奴兵顯然也有了類似的感受。

他們驚叫吵嚷著,慌裏慌張向北撤退。原本的勢在必得,瞬間消失無蹤,只剩滿心惶然無措,以及至深的恐懼。

沒人不知曉穆連城的威名。

沒人不畏懼衍西軍的力量。

因為輕視這場戰鬥,他們的單於甚至沒有親臨前線。也因此,在變故陡生之時,軍心亂得一塌糊塗。

撤退,退到哪裏去?

衍西軍行進的速度更快,像一張巨大的漁網,將潰散的匈奴收羅在內。兵刃相接,寒光迸射。

穆念青只停頓了一瞬間,便發出號令,從後面圍堵敵軍。

殺!

殺!

殺!

所有人都紅了眼,忘卻身體的痛楚與疲憊,精神浸淫在高亢的情緒中。局勢迅速扭轉,成為單方面的碾壓。

蘇戚站在燥熱悶重的空氣中,向前邁了半步。

身邊的兵卒突然伸出手臂,攔住她的行動。

蘇戚轉移視線,沒能看清兵卒的臉。此人身形瘦小,埋著頭低聲說話:“匈奴敗局已定,關山口無憂,請公子回城歇息。”

蘇戚不免多看幾眼。

他穿著鄄北的兵服,五官普通且模糊,屬於混進人群再難尋覓的類型。

“請公子回城。”見蘇戚沒有反應,他再次強調道,“此處刀劍無眼,容易傷到公子。”

蘇戚瞇起眼睛,問道:“你是誰?”

那人從懷裏摸出巴掌大的天青色錦袋,遞到她手中。熟悉而貴重的緞面布料,讓蘇戚的瞳孔驟然緊縮。

她緩緩拉開深黃色的束帶,從袋子裏倒出一枚岫玉棋石。淺淡的熏香味道,染上了手心的肌膚。

——薛景寒。

蘇戚收攏五指,將溫潤的棋石緊緊攥在手裏。繁華懶散的京城氣息,便綿綿密密地彌散開來,罩住了滿身風沙的她。

“好。”

她說,“我回城,你來解釋緣由。”

城門前已經沒有匈奴兵。蘇戚背對著遙遠的廝殺聲,一步步向城裏走。無需下令或請求,城門便順勢打開,迎接她的進入。

蘇戚目光掃過幾個門吏,也是不起眼的長相,面目模糊表情漠然。

她似有所悟。

回到治所後,隨行的兵卒半跪下來,挑揀著重點開始講述。

原來他是薛景寒安插在鄄北的人。並且,不是唯一一個。

這些眼線平日裏和其他人一樣,打仗睡覺,唯命是從。但他們還有個任務,就是定期將鄄北情況傳遞給薛景寒,穆念青的行動也包括在內。

類似的眼線,其他駐地也存在。這些人共同構成了秘密的關系網,薛景寒動動手指,就能將鄄北的戰況毫無阻隔地傳到衍西。

所以,穆連城來了。

比蘇戚預計的時間還要快些。

她終於知道,薛景寒早就預料到鄄北危急,並將此事告知穆連城,授意他出兵救援鄄北。

“大人對鄄北戰況了如指掌。”兵卒聲音不緩不急,沒有摻雜任何個人情緒。“關山口往南五十裏,也是據兵嚴守之地。若關山口被破,穆公子可以退至此處,與衍西軍會合,阻攔匈奴入侵。”

屆時,匈奴踐踏大衍土地,情況危急不比以往,衍西軍趕來阻攔入侵,行動理所應當無可指責。要是遇著個開明的皇帝,還得論功封賞。

薛景寒打算用這樣的方式,為衍西軍爭取更多的自由和兵權。他百般算計,增加了民眾的恐慌,放任局勢混亂,給穆連城賣人情,將事態堪堪控制在危險邊緣。

蘇戚靜靜聽完,開口問道:“如果穆念青不肯向南撤退,非要死守關山口呢?衍西軍不能及時趕到,他怎麽辦?”

那人聲調平穩:“若穆公子不幸戰亡,我等殘部自會退守五十裏,接應衍西軍。”

於是蘇戚明白了。

穆念青的生死,對於薛景寒而言,無足輕重。

穆念青的堅守與信念,也顯得如此不值一提。

就像當初,因著一場血玉案,他身陷牢獄,無人救援。

長久的沈默過後,她揮揮手,讓兵卒離開。治所外傳來隱隱歡呼笑鬧聲,大約是打了勝仗的將士們已經回城。

蘇戚獨自走回自己的房間,略一擡手,發覺自己還握著暖白色的岫玉棋石。她垂眸看了片刻,將棋石扔在桌上,動作緩慢地卸下沈重的鎧甲。

她太累了。

這種無力的疲累感,源源不斷從體內升騰起來。手腳如有千鈞重量,呼吸都得耗費極大的精力。

可她的大腦,清醒得非比尋常。

薛景寒需要亂世。所以他縱容了天災,促成了人禍。

他不關心穆念青的生死,甚至對匈奴的進犯樂於求成。當然,也不能說他有叛國之心,他只是有限度地控制災難的發生。

讓姚承海賑災,但不給出最有效的良策。

請穆連城抵禦匈奴,救援鄄北,卻允許匈奴帶來破壞與驚慌。

如果蘇戚沒有在隴西遇上傳信兵,沒能及時趕到關山口,穆念青要麽戰死,要麽倉皇撤退。她不確定薛景寒知不知道單於的戰略決策,大抵是知道的吧,所以才會聯絡穆連城,要他率兵趕來鄄北地界。

殺死單於,拯救萬民於水火,還大衍太平江山,對衍西軍來說,是多麽光輝偉大的榮譽。到時候,民心所向,沈舒陽如何敢在風頭浪尖動穆連城。

說不定還得歸還一部分兵權呢。

畢竟卞文修已經失去帝王的信任,曾經栽贓陷害奪來的兵權,也可能被物歸原主。

蘇戚不願繼續深想,總覺得再想下去就沒完沒了。

她滾進床鋪間,胡亂揉搓著發麻的臉頰,低聲罵了句臟話。

自從離開京城,蘇戚對薛景寒的冷情冷性有了更真切的體會。丞相大人把唯一的溫情給了她,按照兵卒所說,她在關山口的這段日子,都有眼線暗中照看。上戰場時,也有人不離左右,想要確保她的安全。

雖然她還沒到需要別人救命的地步。

蘇戚把臉埋在床褥裏,深深喘了口氣。

有點難受。

也分不清為何而難受。

急促的腳步聲響起,房門被砰地打開,穆念青披著燦爛日光走進來。

“蘇小戚,你怎麽就睡了?”

他語調張揚,毫不掩飾歡喜與得意,“其他人都在前頭慶賀呢,有酒有肉,不去可虧大啦……”

蘇戚勉強翻了個面兒,臉沖著他,無精打采道:“我不想去,也不餓。”

話音剛落,腸胃的哀鳴聲咕嚕嚕叫喚起來。

“……”

蘇戚更沒精神了,憋屈的。

穆念青抓著她的手腕,把人撈起來:“走了走了,先吃點兒東西墊肚子,回來再睡覺。瞧把你累的。”

蘇戚只好穿上鞋,邊走邊問:“穆大將軍呢?”

她在陣前看見了穆連城的帥旗,知曉此人親至關山口。

“也在前院。”提起穆連城,穆念青嘴角的弧度更明顯了些。“他呀,正和幾個校尉拼酒呢。聽說了你的事,他想見面說說話,就算你困,也得給大將軍幾分面子嘛。”

蘇戚嘆氣。

她跟著穆念青去前面見穆連城。在對方審視與讚賞的目光下,一來一往對答片刻,才得了自由躲在旁邊吃肉粥。

穆念青抱著碗偷偷靠過來,用肩膀頂她:“哎,今晚有夜會,部署作戰方略。你聽不聽?”

現在根本用不著蘇戚操心:“我不聽,我要回屋睡覺。”

“懶死吧你。”穆念青騰出手來,揪了下她的鼻尖,“行,您老人家歇著吧,估計再往後也沒您啥事了,安心休養。”

蘇戚擦拭被捏痛的鼻子,不置可否地哼哼兩聲。

“等事情結束了……”穆念青看著她說,“你跟我去北邊兒走走。”

“北邊兒?”

“嗯,鄄北駐地往北五百裏。”他眸光閃爍,似星辰散落深海。“你不是說過,對北邊的月果兒感興趣麽?我爹的意思,是要追擊匈奴,深入腹地。等把這些蠻子打沒了,我們順便去找月果兒,怎麽樣?”

蘇戚早就遺忘了所謂的月果兒。聽著穆念青的描述,她才恍惚記起,當年兩人擠在榻上讀書,討論過這種香甜沙軟的果實。

“好啊。”

她動了動嘴唇,“到時候我們去找月果兒。”

然而他們的約定並未踐行。

穆連城率軍隊追擊圍堵匈奴時,蘇宏州的急信到了。

老爺子勞心勞力,憂懼過度,數日前便一病不起。蘇戚帶著自己人前往隴西馬苑,甚至來不及和穆念青好好道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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